
1961年2月上旬,北京西山的清晨带着薄霜,植物园办公室一封加急件送到值班桌上。工作人员拆开文件时,小声嘀咕:“看来是上面给溥仪的新安排。”几分钟后,这位曾经的末代皇帝被叫进屋,听到自己即将调往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,月薪由六十元提升到一百元。
消息在温室里悄悄传开,正在扦插月季的溥仪愣了半晌。他早就知道植物园只是“过渡”,可真正要离开时,心里却泛起意外的不舍。此刻,他想的不是工资,而是大棚里那株自己亲手嫁接的腊梅——花苞刚冒头,还没等他看见盛开。

午饭前,他找到党支部书记田裕民。两个人靠在墙边说话,暖气管子“咔咔”作响。溥仪低声开口:“田先生,我在这里干得顺手,能不能留下?”田裕民斟酌片刻,回答也很直接:“这是周总理亲自拍板,你的文化特长在文史委更合适。”短短一句,去留已定。
有意思的是,这封调令并非简单的人事调整,而是一次“能力置换”。周恩来经过多方了解,发现溥仪在植物园做事踏实,对清宫档案、宫廷器物等极为熟悉,如果让他继续搬花浇水反倒浪费。于是才有了“凭本事涨工资”的说法——不是照顾,而是岗位价值决定薪酬。
对于植物园里的同伴们,这个爬坡学艺的中年新手已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皇帝。他跟工友刘保善学过绑枝,跟师傅武宝印下过田种红薯,也曾因为把粮票混作布票闹出笑话。半年多的集体劳动,让他第一次尝到“凭力气吃饭”的滋味。

也正因此,听说要调走,他在宿舍写了一封两千余字的申请信,句句恳切:“若允许,我愿继续在园中劳动,提高技术,为社会主义绿化工作贡献绵薄之力。”信很快转到周恩来办公桌上。周总理看完后笑道:“这说明改造见效,但他去文史委更能发挥长处。”文件未改,只是嘱咐植物园方面妥善送行。
2月底的一天清晨,西山霭雾尚未散去,溥仪拎着一只旧皮箱,箱里除了换洗衣物还有那本贴满植物标本的练习册。刘保善追出门,递上自己冲洗的彩照作留念,照片背面写着十六个字:“相处虽短,情谊深长,望君莫忘,同窗共劳。”溥仪接过后,竟有些哽咽。
列车驶入城里,他被安排住进护国寺附近一处招待所。报到前的那晚,他摊开调令反复阅读,脑海里却闪着另一幕——1959年12月从抚顺战犯管理所出来那天,最高人民法院宣读赦免名单,他听见“爱新觉罗·溥仪”时的颤音。同样的纸张,不同的命运节点。

3月初,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的办公室迎来了这位新同事。档案室里堆满清内务府奏折、紫禁城旧图样,这些别人看着生硬的资料,在溥仪眼里却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。上班第二天,他便指出一份1908年奏折装订顺序颠倒,令馆员啧啧称奇。科室主任随口一问:“怎么一眼就看出来?”溥仪淡淡回答:“当时批过。”寂静中,人们忽然意识到什么叫“当事人证词”。
馆里薪级向来和研究成果挂钩,新人通常要观察期半年才能转正,但溥仪仅用一个月就完成三万字的《清宫旧制札记》,外加二十页图表考订。按照规定,他的百元工资是凭实绩,而非“给面子”。这一点,溥仪本人心知肚明,也更愿意接受。
不过,适应新岗位并不意味着他能一下子学会生活自理。食堂窗口前,他仍分不清粗粮票和油票,有时把襁褓一样的票据一把递过去,师傅哭笑不得,只得替他挑好、再塞回两枚硬币当找零。会里行政科专门给他做了张“简易餐卡”标注份额,只为减少尴尬。

4月,弟弟溥杰被特赦,同样被安排到文史委。兄弟俩真正平等相处的机会并不多,此刻碰头,自然分外亲近。档案库里搬卷宗时,两人不时交流宫中旧事,一边劳动一边辨认印章。有人打趣:“史料活字典来了两本。”溥杰笑而不语,溥仪却兴奋:“我们如今算同行,可别叫我皇兄。”
不久,周恩来把一家主要成员请到国务院小礼堂,席间提到溥杰妻子嵯峨浩回国事宜。面对亲情、政治与历史遗留问题的交织,溥仪最初态度严厉,担心旧势力渗透;而周总理语气平和:“人是会变的,团聚之后再做判断也未迟。”几句点拨,让爱新觉罗家族的内部争议逐渐缓和。
6月上旬的一个午后,文史委寄出邀请函,嵯峨浩三个月后抵达北京。那天晚上,溥仪在日记里写道:“时局变而家风亦变,惟愿兄弟得其所,妇孺得其安。”笔迹端正,对照过去龙飞凤舞的题跋,透出几分朴实。

这一年里,植物园的同志偶尔来城里办事,总爱顺道去文史委找老朋友。茶杯一放,闲话便起:“老溥,工资涨了,可别忘了咱大棚那株腊梅!”溥仪听后爽朗大笑,答:“等它来年开花,我自会去看。”一句话,道尽身份巨变后的心境——从皇帝到劳作工人,再到文史研究者,角色不同,求的却是同样简单的归属感。
春去秋来,腊梅准时绽放,植物园寄来一张照片,黄白相间的花瓣在黑白底片上依稀可见。照片背后,是武宝印的字:花开依旧,人亦向新。溥仪仔细端详良久,默默把它夹进那本满是草叶标本的册子里,没有再说一句“我不想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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